傍晚五点三十分,潮水刚退到礁石区,我踩着温热的细沙往南走。海风里飘来远处渔船的柴油味,和记忆中二十年前跟着爷爷赶海时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。这片被游客称为"黄金海岸"的沙滩,此刻正被夕阳染成蜂蜜色,浪尖上跳跃的金光晃得人睁不开眼。但那些嵌在沙粒间的碎贝壳,却在悄悄讲述另一个故事。
地质学家王海洋教授在《海岸地质学》里提到,我们现在看到的沙滩,其实是三个地质时期的"混血儿"。用放大镜观察沙粒,能看到三种截然不同的晶体结构:
沙粒类型 | 形成年代 | 主要成分 |
乳白色粗砂 | 200万年前 | 石英、长石 |
淡黄色中砂 | 1.2万年前 | 珊瑚碎屑 |
褐色细砂 | 现代 | 贝壳粉末 |
那些拇指盖大小的乳白色粗砂,是冰河时期海底山脉风化的产物。它们曾在80米深的海底沉睡,直到地壳运动把它们托举到阳光之下。我常捡到表面布满蜂窝状小孔的粗砂,王教授说这是古代海洋微生物的杰作。
2015年台风"山竹"过后,沙滩上突然冒出大量淡黄色砂粒。这些来自末次冰期珊瑚礁的碎屑,原本被深埋在海床之下。老渔民说,每当这种砂子大量出现,次年必定是丰渔年——他们不知道这是古代海洋生态系统的回声。
退潮时的沙滩像个刚揭盖的蒸笼,冒着潮湿的热气。招潮蟹从洞口探出眼睛的刹那,总让我想起四十年前那个暴雨夜。当时村里三十七条渔船全挤在避风港,却没人注意沙滩东侧突然出现的二十米长鲸鱼骸骨。
海洋生物研究所2018年的监测数据显示,这片沙滩的底栖生物种类比三十年前减少了43%。但有个意外发现——在排污口附近,某种嗜油菌落正在分解石油污染物,形成独特的黑色砂质层。
礁石区北侧有条隐约的砂质隆起带,本地人叫它"龙脊"。八十岁的陈阿婆说这是明朝沉船的压舱石堆,她年轻时还在那儿挖出过青花瓷片。但根据海事档案馆的记录,1932年确有艘英国货轮在此搁浅,船上的印度棉纱浸了海水,在沙滩上晒了整整半个月。
更鲜为人知的是,1944年美军潜艇曾在此投放过声呐浮标。直到2001年,渔民拖网时还捞起过锈蚀的金属部件。这些钢铁残骸在潮汐作用下不断迁移,改变着附近砂粒的分布规律。
我对照过1992年与2022年的卫星图,防波堤建成后,沙滩每年向南侵蚀2.8米。但有个奇妙的现象:每到农历七月,总会有大量贝壳自发堆积在堤坝根部,像给混凝土堤岸镶了道白边。海洋动力学专家至今没完全破解这个规律。
夕阳快要坠入海平面时,沙滩西侧走来几个弓着腰的身影。他们手里的金属探测器发出嗡嗡轻响,这是在寻找游客丢失的戒指,还是在追踪某个战争遗留物的信号?海浪依旧不紧不慢地冲刷着沙滩,把新的秘密埋进沙层,又把旧的往事推向岸边。
远处传来渡轮的汽笛声,第一颗星星亮起来的瞬间,沙滩上的脚印都变成了模糊的浅坑。卖椰子的阿叔开始收摊,塑料椅在沙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,很快又被夜潮抚平。防波堤上的路灯次第亮起,像一串发光的珍珠项链,轻轻搁在渐暗的海天之间。